艾滋孤儿被挡在校门之外
一个人洗衣做饭,一个人喂鸡养狗,一个人玩耍嬉戏,一个人入睡……父母过世后,生活在柳州市牛车坪村的阿龙过上了独自一人的生活,尽管他还只有6岁。
去年3月,阿龙的母亲因病去世,死前她被病魔折磨得只剩下皮包骨。不久后,他的父亲也出现了同样的症状,这个曾经健壮的男人虚弱得无法下床。村里人开始议论,他们得的恐怕是艾滋病。对这种致命病毒的恐惧感,在这个小村庄里迅速蔓延开来。今年7月,阿龙的父亲病故时,家属甚至不愿意帮忙处理后事。
成为孤儿后,有好心人提出想收养阿龙,但就在一切都准备就绪的时候,阿龙被检测出HIV抗体呈阳性(即艾滋病毒携带者)。听到这一消息,村里没有人敢和他生活在一起。就连他最亲近的奶奶,也只是隔天过来帮他做做饭、种种菜,看看他的近况。
在村委会工作人员的带领下,记者来到阿龙家,这间简陋的砖房里堆满了大家送来的玩具、食品和衣服。还有好心人买了台新电视放在阿龙的床头。而阿龙正坐在床沿边,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里播放的动画片《开心宝贝》。${FDPageBreak}
“有这么多好心人帮助,孩子的生活我不担心了,我现在就担心他的读书问题。不上学,将来长大了做什么?”阿龙的奶奶说。
事实上,阿龙曾经在村里的马鹿山小学上过一个学期的学前班。父亲去世后,阿龙携带艾滋病病毒的消息就在村里传开了。今年9月开学后,阿龙的奶奶送阿龙去学校读一年级,有家长得知后,向学校写联名信表示抗议,这些反对声最终把阿龙挡在了校门之外。
“我喜欢读学前班,因为他们都和我玩,我不喜欢小学,同学不和我玩了。”虽然阿龙并不清楚大家疏远他的原因,但他已经能明显地感受到周围人态度的不同。
所有的阻力都是来自歧视
“阿龙上学的问题现在还没有找到一个好的解决办法。把他放在普通的学校,不能不顾其他家长和孩子的感受;把他安排到专门的教育机构,可柳州甚至广西都没有招收这种特殊儿童的学校。”柳州市城中区河东街道办副主任唐锦雄告诉记者,为了保障阿龙的教育、医疗等生活问题,城中区政府最近还专门召开会议,研究解决方案。
今年8月,广西壮族自治区人民政府下发的《艾滋病社会救助工程实施方案》中,对教育部门提出明确要求:保证受艾滋病影响的儿童享有平等接受义务教育的权利;负责落实各级各类学校在校学生中艾滋病致困人员享受国家现有贫困生资助政策。这些规定虽然被政府写进文件,但现实中执行起来却困难重重。
翁毓秋是柳州市疾控中心艾滋病科医生,她的另一个身份是柳州市“小树林”民间防艾组织的志愿者。多年的艾滋病防治和救助工作让翁毓秋认识到,携带艾滋病毒的青少年接受教育的最佳途径是在普通学校接受正常人的教育。“南宁也有一家专门接受被遗弃的艾滋孤儿的机构,为了保护这些孩子,这家机构租了专门的场所,使他们尽量避免跟外界接触,但我不是很认同这种模式,孩子们在封闭的环境中长大,以后会很难回归社会。”
翁毓秋救助过的艾滋病病毒携带者中,也有人在普通的学校生活、学习,并没有给身边的同学老师造成任何影响。“事实上乙肝跟艾滋病有着几乎相同的传播途径,但随着认识的加深,乙肝在普通人的眼里已经没那么可怕了。如今在艾滋病救助的工作中,所有的工作阻力,都是来自歧视。”翁毓秋说,要消除歧视得靠政府和社会的力量慢慢来推动,“你想一下子有好的改变,没这么快,要有个过程。”
饭菜没油没盐吃的香
童年的时候,你在做什么?跟爸爸撒娇要买玩具,被妈妈压着去学外语,拿着奶奶偷偷给的零花钱,和小伙伴分享刚买的泡泡糖……当自己的要求得不到满足的时候,会像小大人一样叹气:“做小孩好辛苦!”可是阿龙不会。他一个人洗衣做饭,一个人喂鸡养狗,一个人读书认字,一个人入睡。阿龙从不觉得自己很辛苦,尽管他今年只有6岁。${FDPageBreak}
一个人的“家”
柳州市马鹿山脚的牛车坪村是一座依山而建的村落,水泥路从山脚向上蔓延,两边都是一栋栋的楼房。越往山上去,路越窄,楼房的规模也就越小。到了半山腰,就只剩一条尘土飞扬的泥巴路,路边杂草丛生。道路尽头是3间修建得很随意的青砖平房,甚至连窗户都没有。11月2日,在村委工作人员的陪同下,记者看到了上面的场景。
这里,就是6岁阿龙的家,一个人的“家”。
其中一间独立小屋的外侧,因为有几块青砖摞成的“灶台”以及装了陶瓷便盆的“厕所”,“设施”相对齐全,于是就成了阿龙的“主卧”。另外两间相连的平房,破烂不堪的木门象征性地掩着,没有门锁。据了解,阿龙曾住过其中一间,不过因为父亲在这里去世,如今再没有人靠近这两间房子。阿龙也没有再进去过,只是经常在门口走来走去。“是不是觉得爸爸还在里面睡觉?”阿龙没有回答,犹豫了一下,摇摇头跑开了。
小屋前有一片很大的空地,是阿龙平时活动的主要场所。而他最常做的事,就是搂着那条叫“老黑”的狗,望着通往外界的那条路发呆。父亲过世后,阿龙就没再下过山。
远远地看见熟悉的叔叔阿姨,阿龙显得很高兴。村委工作人员拿出盒装饼干和香蕉,非常自然地放在房间里,并叮嘱阿龙不能把饼干当饭吃,显然这不是第一次给阿龙送东西了。听到叔叔的话,阿龙乖巧地点头,咧开嘴笑了。
一个人的未来
工作人员告诉记者,阿龙的情况很让人揪心,但是村委能做的,只能是确保他一时的衣食无忧。虽然已经帮他申请了低保,但阿龙的成长光靠每个月70元的救助以及热心人的接济是远远不够的。“没有吃的穿的,我们可以买,但在阿龙的医疗、教育、抚养等方面,我们能做的并不多。”
柳州市疾控中心艾防科相关负责人告诉记者,对于阿龙的病情,涉及到使用抗艾滋病毒的药物都是免费的,但是在此之外的药物,他们就无能为力了。
城中区民政局的工作人员给阿龙送去了两床棉被,以及一本低保存折。工作人员说,阿龙申请的是农村低保,现在每个月有70元,明年会涨到每月100元。另外他们也会经常给阿龙送些生活物资,确保他不会挨饿受冻。然而,由于阿龙的家庭情况比较复杂,社会福利院无法接收,只能继续与阿龙的亲属沟通,为阿龙争取权益。${FDPageBreak}
教育方面,虽然阿龙是适龄儿童,但要想和其他同龄小朋友一样坐在教室里上课,困难重重。
据了解,阿龙曾在马鹿山小学上了一个学期的学前班,但后面就终止了。校长陈喜友说,学前班的管理与小学不同,当时学前班正好有空位,就允许他来读了。
陈校长说,阿龙父亲去世后,阿龙父母因为艾滋病而死的消息就在村里传开了,而阿龙的检测又证实其本身为艾滋病病毒携带者,如果阿龙真的来到学校上学,他们学校的压力也很大。“学校学前班加上一二年级有一两百人,这么多同年纪的小孩子,难免平时发生些小打闹,其他学生的家长会怎么想?”
据知情者透露,9月份开学后,阿龙的奶奶曾想送阿龙来读一年级,有家长得知后,联名上书表示抗议,校方迫于压力没有答应让阿龙入学。
“考虑到他的实际情况,我们学校马上就以书面报告的形式向上级教育部门汇报了这个事情,上级教育部门、民政部门和村委都已经集体开会讨论过阿龙的事了,但目前没有一个定论。”就在校长说话间,旁边有学生家长插话说:“如果他真的来学校上学了,那我只能把自己的孩子转学去别处,心理压力太大。”
几经周折,记者联系上位于南宁的一个关爱艾滋病孤儿的民间组织。该组织工作人员表示,他们确实可以接收艾滋病孤儿,但是要看阿龙的条件是否符合。工作人员说,因为他们是实行寄养的方式,但这并不是对儿童最好的养育方式。如果阿龙有亲属,他们还是希望能说服亲属领养阿龙。“家庭的温暖,亲人的关爱是寄养无法给予的。”同时,工作人员也表示,他们会进一步了解阿龙的家庭情况,如有必要,可以为阿龙提供帮助。${FDPageBreak}
一个人的依靠
据了解,阿龙的父亲是牛车坪村的村民,母亲则是从外地嫁来的。6年前,阿龙的父母在山上搭了房子,一直住到去世,留下阿龙一个人生活至今。
当年阿龙的父母为什么会突然搬到远离村子的山上?村民们对此都讳莫如深。
知情的村民说,阿龙的父亲年轻时有十几年的时间不在村里,据说是坐牢去了。对于刑释人员,大家总有一些排斥心理,“可能就因为这样,与大家的关系不是很亲”。
和阿龙比较亲近的只有84岁的奶奶。奶奶时常来看他,但不是每天都来。当天下午,奶奶刚好过来了,于是阿龙就不用喂鸡,也不用自己摘菜,可以多玩一会儿。奶奶在房子旁的空地上种了两块菜地,一块是菜心,一块是韭菜,她说这些够阿龙平时吃的了。
奶奶住在另一个儿子家,走路到阿龙这里大概要15分钟。她一般是下午来,为阿龙做好饭就走。至于洗澡洗衣服这些,阿龙说他自己会洗,他能洗得干净,晾的时候只要站到凳子上就够得到晾衣竿了。
记者问奶奶,能不能住在这里带大阿龙?她犹豫地说自己有点害怕住这里。能不能把阿龙带到他叔叔那里住呢?奶奶不说话,低下头整理刚摘的菜心。
村里的工作人员也是阿龙接触较多的人,他知道这些叔叔阿姨真的很关心他。每次来看他,都会带好吃的和新衣服。前段时间突然降温得厉害,一位阿姨还连夜送来了棉被和冬装。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不留名的热心市民也会来看望阿龙,但是几乎没有人提起阿龙的抚养问题。阿龙说经常会有人给他钱,不过他不想用,都收起来了。“他需要的,不仅仅是物质上的帮助。”一位工作人员说。${FDPageBreak}
一个人的悲伤
据知情人称,去年阿龙母亲去世前病得很严重,整个人变得很瘦削,当时大家都以为她是得了肺结核。然而不久后,阿龙的父亲也出现了同样的症状,一个健壮的男人很快瘦得只剩下一层皮。这时村里开始流传,两人得的是艾滋病。传言在阿龙父亲住院时得到证实,大家又对阿龙产生了怀疑。不过这一切,年幼的阿龙还不能明白,他只知道爸爸得了和妈妈一样的病,并且快要死了。
据当时在场的工作人员回忆,他们接到消息后立刻赶来,一直陪着父亲的阿龙听到动静迎了出来,口气平静地告诉他:“叔叔,我阿爸死了,和阿妈一样……”小小的阿龙并没有哭,安静得让所有人心碎。
后来,由于相关协调问题,阿龙父亲的遗体直到第二天才被送往殡仪馆。在此期间,阿龙依然静静地呆在父亲的房间,守着遗体度过了整整一夜。从那以后,阿龙没再提起“爸爸”。
据了解,当时有人想收养阿龙,然而就在一切都准备就绪的时候,阿龙被检测出HIV抗体呈阳性,也就是说阿龙是个艾滋病毒携带者。${FDPageBreak}
好心人退却了,村民们害怕了。
阿龙不知道什么叫“艾滋病”,他只知道,原来一起玩的小伙伴不敢再靠近他;眼看就要读一年级了,却被告知“在家等通知”;手被烫伤,医生不敢处理伤口;就连惟一可以依靠的奶奶,也不愿跟他一起住。一如既往跟着他的,只有老黑。
仿佛就在一夜之间,阿龙长大了许多。尽管接连遭遇家庭变故,阿龙却没有掉过眼泪。年仅6岁的他,学会了煮饭洗衣,学会了看时间做事,学会了自读自写,学会了独自活下去。
一个人的快乐
面对陌生人来访,起初阿龙还有些腼腆,但毕竟是孩子,很快就兴奋起来,对着记者的相机不停地摆姿势。玩得兴起,甚至还表演了一套“中国功夫”,一招一式颇有模样。不敢相信,如此天真活泼的阿龙,竟是一个失去双亲独自生活的孤儿。
阿龙并不认为他一个人生活有什么不好,因为他有“老黑”。
“老黑”是一条黑色的雌性土狗,阿龙养了好几年。自阿龙懂事起,“老黑”就陪在他身边,如今更是阿龙最亲密的伙伴。晚上睡觉时阿龙从不关门,“老黑”有时和他一起睡在房里,有时睡在门口,为他守护。“老黑”不喜欢叫,面对突然出现的陌生人,“老黑”甚至有些害羞地躲进了房间。不过只要阿龙一声呼喊,“老黑”就会立即跑到他的身边,亲昵地绕圈圈。阿龙抓起“老黑”的两只前腿,头挨着头,笑得很开心。一人一狗无法言语,也无须言语。
6岁的小男孩应该有很多一起调皮捣蛋的伙伴,可是阿龙没有。记者问阿龙,平时跟哪些小朋友一起玩?他沉默很久,小声地说有个姓梁的小孩偶尔会来跟他玩,但是他以前的同学都不跟他玩了。阿龙也不想出去跟村里的小朋友玩,因为跟他们不熟。虽然这样说,可是阿龙却盯着外面的那条路,眼神忧郁。
一个人的晚餐
天将黑了,阿龙开始准备晚餐。
“你会自己煮饭?”阿龙点点头,并抬起左手给记者看。只见左手虎口处的皮肤结了一个很大的疤痕,在小小的手显得触目惊心。阿龙却满不在乎,说是前几天煮饭时不小心烫到,不过现在快好了。
“当时去医院看了没有?”阿龙没有接话。一同前来的工作人员则很无奈:“受伤时没有人知道,第二天知道后才带他去卫生所,可是别人不愿医,只好擦点红药水……”
此时阿龙在“厨房”里忙碌,往小铝锅里放米、倒水。记者提醒他:“水放多了吧?等下要煮成稀饭的!”他没有吭声,自顾自地将锅架在“灶台”上。阿龙生火的速度令人吃惊,将几根干柴折断塞到锅底,接着点燃一团废报纸塞进去,几秒钟干柴就燃起来了。
过了十几分钟,估摸着饭快熟了,阿龙揭开锅盖,丢了几根菜心进去。之前多放的一点水,刚好可以把菜心煮熟。很快,晚餐就出锅了。白饭拌菜心,没有油,也没有盐,更没有其他作料,阿龙大口大口地吃得津津有味。他说,一个人吃不完,剩下的就给“老黑”吃。
“自从爸爸去世后,阿龙自己也不出这个院子了。有好心人来看他给他钱,我们就让他自己去外面买点吃的,他也不愿去。有时他会在我们的门口张望,我们估计他是没有吃的了,就会让他拿碗过来,给他装一碗饭菜,平时买了苹果就给他几个。”梁说。${FDPageBreak}